他的心里像是打着鼓,鼓槌将他心中纷杂的念头敲得粉碎,用急促的声响催他开口。
他凝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急切道:“师父,我喜欢你。”
他将这些字句埋在心底,以为可以藏上很久很久,可它们就像顽皮的孩子,在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在他的心防松懈的一时半刻间,轻而易举地溜了出来。
爱比恨更难遮掩。
他的爱纯粹而炙热,他渴求着面前的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好似一个诞生于黑暗中的生命初次拥抱光明。
再一次地,他倾身过去,这次目标不是眼角,而是嘴唇。
卢正秋怔了一下,手抵在他的肩膀上,恰到好处地阻止他继续向前。
年长者在徒弟的肩上轻拍,用一如既往的轻松语气道:“放心吧,师父也喜欢你,虽然你小时候把我累得够呛,但如今你已长大,我的心里甚是欣慰。”
卢冬青呆然地望着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不,我是说我想一直与你在一起。”
卢正秋道:“那是自然,江湖险恶,你既要与魔教为敌,又要为父母洗冤,就算让我丢下你,我也不放心啊。”
卢冬青眨眨眼,向师父面前凑得更近,又道:“倘若我为父母洗刷了冤情,也为江湖镇伏了魔教呢?”
卢正秋扬起嘴角道:“那么你便可以找回从前的生活,做人人敬爱的狄大侠,纵横江湖也好,叱咤官场也好,都随你的意,只望到了那时,你别嫌我老就好。”
他的语调轻松,尾音上扬,是平日里开玩笑的口吻。
卢冬青全然没料到师父会是这般反应,卯足了劲儿说出的话泄在半途,好似一拳打进棉花里。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呆然地愣在原地。
卢正秋摇了摇头道:“唉,看来你果真是嫌弃师父老了……”
“绝不会。”他立刻反驳道。
卢正秋轻轻一笑,习惯性地将手搭上他的头顶揉了揉。
他还想再说,可身边的人已经将视线移开,张开双臂,挺直肩背,坐在岩石上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夕阳也看得尽兴了,越是入夜这山里越是冷峭,不宜久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话毕,卢正秋便站起身,甩了甩僵硬的手脚。
他才刚刚站定,便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细小的冰晶落在脸上,迅速融化,留下阵阵清冽的瑟意。
“这天气可真是不经说,刚一说便下起雨来。”
“不是雨,是雪。”冬青从旁道,一面将手抬在胸前,目光追随着白色的雪花,一直目送它们落进掌心。
卢正秋望着他的侧脸,忽然察觉这个青年已许久没有看过雪了,三坪村地处神州西南,终年潮s-hi温热,就算到了严冬也只降冷雨,从来不会下雪。
安邑城倒是有雪,雪花纷纷而落,落在皇城朱瓦上,像一条素白的毯子,将每个肮脏腐朽的角落悉数遮盖,只留下一片美丽而庄严的寂静。
不知那片皇城如今是怎样的光景。
他一面想着,一面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师父,等我片刻。”冬青从身后唤道。
他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得背上一暖。原来是冬青将外衫脱下,披在自己身上。
“这倒不必——”
话说到一半,便被对方打断:“没事,我热得很,正愁衣服无处可放。”
冬青往他的脸上瞥了一眼,飞快地撤回手,转过身,先行一步踏上山路,走在他的前方。
青年人的肩膀笔挺,头微微地仰着,脱去外衫后,里衣只剩下薄薄一层,被晚风吹拂着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胛骨流畅的线条和腰侧紧实的肌r_ou_。
里衣的布料是浅青色的,使那肩背看上去好似一棵节节拔高的翠竹,蓄满了力量,笔直而又孤兀地伸向天空。
冬青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尽管如此,他仍然能够准确地想象出这人脸上的神色,那坚毅的下巴想必正向上扬起,执拗地翘着,将脖颈衬托得比平时更加颀长。
从前,冬青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若是习武读书遇到磕绊,便常常做出这样的姿态,抬起鹅蛋似的圆下巴,拼命地忍住失落。仿佛只要仰着头,天大的委屈都能咽进喉咙。
如今的青年早已摆脱稚气,生出轮廓分明的脸颊,就连脑后的发辫也比过去更长,束冠而成人。但那倔强不屈的神色,却从来没有改变分毫。
他对冬青如此熟悉,连脸上的神态都猜得出,又怎会听不懂口中的真意。
青年将一颗心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却被他残忍地推开了。
可青年没有半句怨言,只是独自咽下委屈,将温暖的外衫披在他的身上。
背上的温度突然变得滚烫,像是在拷问着他,斥责着他。令他的鼻根顿生酸楚,明明已经饱经沧桑,却像个孩童似的,难以自持。
何等难堪,何等耻辱。这样的自己,实在没有身为人师的资格。
他的资格是命运赋予的,他一直如此认为,直到此时此刻,他的视线透过沉沉的暮霭,勾勒出面前的背影,虚无缥缈的命运忽然就有了形貌,像是天上的水汽凝成飞雪,落上他的双肩。
走在他前方的青年,终究会穿过飞雪,一往无前地步入下一个春日。
而他却是秋天里的残木,等待在雪中凋零。
想到此处,他心底的激荡竟纷纷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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