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并不那么容易根除。
杜慎言勉力克制起伏的心绪,低低道,“这些就不必再说了……”又停了好久,又道,“我回去了。”语气中又带着熟悉的疏离。
当真不再回头,将妖怪一人留在了溪边。
妖怪蹲在原地,茫然地想,它大概真的对书生没有那么好。那时候那些事,有些它已不记得了,但它一直记得书生当时的神情。它记得他哭过,也让他痛过,流过血。它对书生做的那些事,大概真的很不好。
“神仙蝈蝈!”
杜慎言循声望去,一个小肉球跌跌撞撞地扑来。
“吃果果!”阿苗胖乎乎地手里抓着几个红艳欲滴的果子,讨好地举到书生面前。
杜慎言面上露出一丝笑来,从他手中挑走一个,问他:“哪里来的果子?”
“丑蝈蝈带我摘的!”
杜慎言嘴角的笑有一丝僵硬,捏着果子的手指轻轻地放了下来。
“蝈蝈……”阿苗去推他的手,“果果、甜。”催着书生去尝。
杜慎言笑了笑,咬了一口,汁水溢出,他却愣是没有尝出味来。
自那天后,他同妖怪之间又保持了似远似近的距离。他知道当初怪不得妖怪,那时它不过是一头野兽,做什么都循着兽性。到底妖怪还从刀下救了他一条性命。可是,虽这样想,那样的恐惧和羞耻也是真的,他没办法忘记。
午夜梦回,仍能让他冷汗淋漓,喘息连连。倘若哪一天他真能放下这些,他才能真正坦荡地面对妖怪。
至少不是现在。
况且,他本就打算寻机离开,也不该同妖怪再有多少牵扯。
他在这儿翻来覆去地想,一旁的小家伙却管不上许多。见书生又发起呆来,扭动着肥乎乎的小身子去找妖怪。
他管书生叫“神仙哥哥”,管妖怪叫“丑哥哥”,无论杜慎言纠正了多少次,都改不过来,杜慎言只能随他乱喊。
这两天,书生满腔心事,陪他玩着玩着便频频走神。而另一个哥哥虽长得吓人,但是又有趣,又有本事。它会飞,还能招来各种各样有趣的飞禽走兽,还能带着自己吃好吃的果子。小家伙现在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更加黏妖怪。
杜慎言初时不敢放手,但后来见小家伙玩得高兴,除了蹭得一身脏兮兮的,也没有什么大碍,便任他们去了。
那妖怪带着小家伙又在外面晃了一圈,它让小家伙骑在自己脖子上,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上,风呼呼地从耳畔刮过,惹得阿苗“啊啊”大叫,又“咯咯咯”笑个不停。
妖怪也很高兴,为终于有人和它一样喜欢这么做。
待妖怪从外面溜达回来,小家伙已经趴在它背上睡得呼哧呼哧的。它很熟练地把背上的肉球儿卸下来。小家伙在兽皮堆里打了个滚,揪着毛茸茸的一角又睡过去了。
妖怪踌躇了一会儿,朝书生那边凑过去。
杜慎言将它一举一动瞧在眼里,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半点神色。他晚上仍然会教妖怪识文断字,也不似学堂里的夫子那般刻板,颇为随意。
他不过是想籍着这个由头教会妖怪一些人情世故,故而经史子集一概不教,讲得最多的,竟是、志怪之流。妖怪对这些故事颇感兴趣,杜慎言便每天挑上一两则,尽量浅显地道来。
他正娓娓道来,见妖怪拨弄着一只喝水的杯子。那杯子被它拨得骨碌碌直转。走神走得可谓正大光明。
杜慎言把书放下,轻咳一声:“在想什么?”
妖怪突然蹦出了一句:“什么是丑?”
杜慎言一怔。
又听到妖怪断断续续说道:“丑就是……长得不好看……”眼中带着询问望着书生,语气却是肯定的。
杜慎言心头一颤,不答反问:“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吗?”自从妖怪开了灵智之后,他从来没有对它提过面容美丑之类的话题,却不知它从哪里听来的话。
他不知这妖怪自那一次离山之后,常常混迹人世,听得多了,自然上了心。
“不好看……就会不喜欢、讨厌……”妖怪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
它虽说得费劲,却实在是个聪明的妖怪,没有人教它这些,却无师自通地想到了这一点。
杜慎言不知怎么同它说明白,叹道:“人确实喜爱表象美丽动人的事物。这大概也是圣人所说的‘食色,性也。’罢!”
“为什么?”妖怪苦思不得其解,它也有喜爱的东西,但并不是因为它们有多美丽。山林中生物万千,鬼怪无数,于它眼中并没有美丑之分。哪怕书生,它喜爱他,也并不只是因为他的样貌。
“……你呢?”妖怪追问书生。
书生头一次被它问住,他自然并非只看表象的肤浅之人,然而想到当初那张令他心有戚戚的狰狞面容,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妖怪已然明白了。
“……不喜欢我,因为我丑,你喊我‘丑怪’……”
“可是不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它喉音低沉,深红的双瞳中不染杂尘。
杜慎言心中发酸,几欲被它打动。握住书的双手收紧,半晌才抿了抿唇,轻斥道:“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他这反应,妖怪捉摸不透。迟疑了一会儿,便缠着书生道:“那你教我,什么是美。”
杜慎言觉得它胡闹,本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哪知那妖怪似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弄明白。书生拗不过它,只得列举了先前同它讲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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