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溽暑气,偏这伐檀屋里,冷得骇人。
昭行来的那个小僮恭敬地站在门外,往里探了探头,正瞧得那几月前才说要回扬州的祁郎君坐在床头,眉头深锁,抬手扣着谢郎君的腕,探着脉,而谢郎君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似入了深梦一般。
如不是赵祚方才在屋里急切地唤着“平之”,如不是那床头堆着赵祚从谢陵身上褪下来的那套染了血的衣物,小僮可能也以为那床上的人只是睡过去了。
一直跟在祁知生身边的小僮抱了一箱药石,跑进了屋内,待祁知生净手寻x,ue位后,立马递了银针,由祁知生一番施为。
那九五至尊本是站在距床几步的位置,目光y-in郁,却紧锁着床上的那位。忽然不知为何那祁先生握针的手顿了顿,急切道:“稳住他!”
话音未落,赵祚便健步上了床榻,将谢陵锢在自己怀里。上一次这番动作还是替谢无陵除枷的时候。
那时还不似现在,只担心着谢无陵落了病根,如今却怕下手重了,将人捏碎在了怀中。
“锢住他,你赵从山现在知道怕了?”祁知生皱了眉,不留情面道。谢陵在赵祚怀里,不停颤抖着,连眉头都要皱在一处了。赵祚手下使了力,尽力让谢陵无意识的颤抖和抗拒不影响祁知生下针。待谢陵在赵祚怀里安静下来时,祁知生也微微喘了口。
赵祚见状,那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祁先生,如何?”
祁知生闻声,一边接过自己徒儿递来的手帕,一边哂笑来,y-in阳怪气道:“圣上心下应该知道比草民有数吧。草民倒有一事好奇得很呢。”
谢平之和祁知生本是知己之交。祁知生如今也不是第一次为谢平之鸣不平了,但每次总是直截了当地破口大骂来,也不管是在何人面前。像如今一般,拐弯抹角,确是祁知生第一次。
赵祚心下总有道不安在萦绕着,他低声道:“还请祁先生赐教。”
“圣上还想让谢平之活多久?”
赵祚为祁知生这一问,心神巨震。自他登基来,掌一手生杀予夺,早不畏这句话了。但这话从祁知生口里说来,他突然畏了,也怕了。
他仍坐在床榻,下意识将手臂收拢,将怀里人搂紧了些。目光徘徊在怀中人的面容上。谢陵能活多久,又哪是他能掌控的。他想谢陵活着,活到与他白头共老的时候,如此才好。
偏他知道,这事不过奢望罢了。他能瞧见谢陵苍白的脸色,能瞧见他那带着淡淡血色的唇,他能瞧见过谢陵的羸弱,弱到他每日都在担忧,担忧每天都是最后一日,担忧每眼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
掌尽了生杀予夺,却没法将这人的命攒在掌中。赵祚缄默良久。
祁知生却没有心思留在屋里陪这人,只是吩咐了自己的徒儿记得取针,又迈出屋,叮嘱了屋外的小僮,记得把床边的衣物染了血渍,拿出去园外烧了,免得留了晦气的话,之后便消失在了园中。
日暮时候,赵祚身边的老奴从重阙中运了今日的折子入园子,依着赵祚旧时习惯,径自来了这伐檀院子,一眼就瞧见了靠着门打盹的小僮,故意咳嗽了声,搅了小僮的美梦,上前去倾身低声问小僮道:“圣上呢?”
“在里面。郎君他……”小僮撅着嘴,眸里仍存着担心,对老奴道,“今日病情突然反复了。我……”小僮语无伦次起来,“啊!那个,祁郎君来瞧过了。”
“好了,好孩子,去叫小厨备份晚膳来吧。”老奴猜他如今模样定是第一次见这番场面,想他才跟着主子时,也是这样,惶惶不知所措,遂也未多说什么。
小僮应声离了院子,老奴才在院外出声唤了赵祚两声,里间一片寂静;又道今日折子到了,里间仍无动静;实在束手无策了,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这才见赵祚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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