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挂满卧室的少年比赛上的获奖作品惋惜说国内大环境不好,影响他这么个摄影天才了了,李斯谚每每只是笑,不说话。少年比赛,能比些什么呢?那个年代,只有他这样的家庭才用得起好相机,订得到国外的摄影刊物,抓得到合适的主题,与他所谓的天赋毫无关系。
起点决定经历,但天赋决定高度。在发现自己对艺术的感知不足以支撑自己前进之后,李斯谚便放下摄影,按部就班学习、工作、立业,下一步,便是安家。对摄影的那一点点感知能力,几乎要在这样的生活中消磨掉。
然而这唯余的爱还是驱使李斯谚回忆起五六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小城的战争,手上快门几乎没有停过。照片一张张拍下来,他几乎忘了时间。
李斯谚订的旅馆在河东的市区。眼见着天色晚了,仍然意犹未尽的他也只能往回走,重又到了轮渡渡口。回时不比来时幸运,船尚未从对岸启程。闲着无事,李斯谚便跟售票师傅和轮空的船工们唠嗑起来。
与人交流算是李斯谚的老本行,这些师傅又不比船上的小女孩儿,在江城待得时间相当长久。十几分钟聊下来,李斯谚将那位伯伯要看的故土乡情的信息打探出来了许多。
“江城老城区在河东,你讲的北堤巷又在河西北边边上,远得很咧!”
售票师傅咧开嘴露着一口常年吸烟熏黄的牙爽朗地笑起来:“细伢子,怕是你要迷路撒。”
“哎嘿,难说!”李斯谚跟着笑,“那‘慢慢悠’能到不?”
“慢慢悠”是昨儿他在路上打不到车,退而求其次搭乘的交通工具。跟四川的人力三轮车差不多,加个顶棚便出来揽客,挺有意思的。
“到不了咧!”接话的是个中年船工,李斯谚记得他是之前跟那个船工小哥一起下船的,旁的船工管他叫大副,“北堤巷边边上就是田了,‘慢慢悠’过不去。”
“那我岂不是要找个导游啦!”李斯谚打趣。船工们哄笑起来,一个笑话他大城市的细伢子就是娇气,一个自告奋勇不轮班了带他去,请他一包烟就行,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李斯谚跟着笑了几句,觉得整个神经都舒展开了。他将眼瞥向江面,便看到即将靠岸的渡船。
李斯谚同他以前的同学们一样是个近视眼,好在度数不深。他戴着眼镜,隔着被风吹得模糊的镜片,首先便看见船头站着的施以永。
他在劲风中直直站着,隐约有几分沧桑的气质,手上紧握的不像是麻绳,倒像是什么武器,用以扞卫他的家园。
李斯谚心中一动。
他知道有人不喜欢拍照,平时也因此不太拍陌生人。只有这一回,他举起相机,毫不犹豫地拍下了施以永套上渡口绳的一幕。
五
施以永买好了饭便去付钱,看见墙上价目表,愣了一下,摸出裤袋里卷成一卷的纸钞慢慢数着。
他是来给大副交急诊费的。
大副年前总嚷着肚子里涨得疼。他们这些船工都忌讳求医,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扛过去。有个老船工鳏夫,过年没家回,跟他们一块儿过,结果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到医院,立马便认为是平生之耻,再不沾一滴酒水。
大副性情直爽,更是如此。施以永劝了几次,大副不仅不听还反问小施是不是嫌他老了不肯孝顺他了。虽然是玩笑,施以永也没法接口,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自己在小医院里挂了个号问了这个症状。那医生看起来还不如施以永年纪大,但戴副眼镜儿,是个文化人的样子。医生推推眼镜,很严肃地要求他赶紧做检查,很有可能是肝癌,即使不是,也是肝硬化结节。
施以永高二没念完就辍了学,但至少还知道什么叫“癌”,当即心里一跳。他准备回去拖大副做检查,可大副怎么也不答应。
没过两天,大副又喝多了,呕血,不省人事。
施以永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就,下船就要往医院赶。还是管理处的大妈提醒他先去拿钱。办完手续交完钱,身上现金只剩下十来块了,施以永琢磨着要去给大副买餐饭,偏偏医院附近这饭菜贵得离谱。
他心里一掂量,放下自己那份饭菜,单拎着大副的,正要去交钱,被人叫住了。
“小哥!船工小哥!”
李斯谚也是来吃饭的。
他的考察行程过了快一周,事情也差不多谈妥了。上午在旁边的招商局又跟副局长扯了两个小时的皮,这时候当真是饿了。他找来找去没看到卫生条件好一点的餐馆,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医院对门这一家。
他进店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天的船工。
施以永今天穿的还是工装裤,白汗衫外面倒是套上了一件长袖衬衫。他身量很高,穿什么都合该好看,就是这跟满座人比起来邋遢的很的样子,也不刺眼。
李斯谚本着欣赏的目光看了半分钟,便意识到了。
船工小哥似乎囊中羞涩。
李斯谚对船工小哥有些好感,本着多交个朋友多条路的心理,李斯谚开口叫住了他。
他本来就会做人,这时候当然不会直接拿钱塞给施以永,而是搭上了船工小哥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捡起他放下的那盒盒饭:“哎小哥,这菜口味辣了点儿,还是蛮够劲儿的,试试嘛!”说着,朝老板娘笑了笑,“可好吃了!包你满意!”
“那肯定的!”老板娘笑得跟花儿一样,接过李斯谚手上的钱,麻利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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