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缓步绕行, 细看了玄枵、鹑火、析木三个星次, 发现连接其中几个星宿的丝线似乎有些偏移, 他跪坐下来,以纸笔描画出这几张星图,小心收好, 之后才照着规矩抄经诵文,为百姓社稷守夜祈福。
子时,司天监太卜进来行礼,将今年的星占恭敬呈上。
少微接过看了一眼, 面露忧愁之色。
他道:“连山归藏,众星相移……太白失度,霸者将兴……孤料到今年会有坎坷, 却不曾想这《连山易》和《归藏易》均推演出了异象,当真是天意么?”
太卜向来只做卜算,对结果不会多言。他也知这位年轻的陛下不过是感慨自问,并没有要他给予答案。从古至今,卜算仅仅是对天意的揣测罢了, 那些关乎江山与国运的大事,岂是寥寥几个字能勘破的。
所以太卜侍立一旁,只道:“若真是多事之秋, 望陛下凡事三思。”
少微摆手笑笑:“罢了罢了,孤既然看不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倒是有一事要请太卜大人指教。”
太卜惶恐:“指教万不敢当,还请陛下直言。”
少微从袖中拿出刚画好的那几张星图,欣然道:“孤是想请太卜大人瞧瞧,星占所言众星相移,是指这女、危、柳、张、箕五个星宿的细微偏移吗?它们是如何偏移的?角度几何?既已发生偏移,是否前人所用星图轨道皆需修正?”
太卜顿觉无奈,陛下不是第一次向他询问星图历法之事了,虽然国事繁忙,但只要陛下有空,每次到司天监都是要找人探讨钻研的,仿佛那占卜结果无甚要紧,他最感兴趣的永远是那些在旁人看来枯燥深奥的学问。
少年初心,意真情切。
无奈之余也有欣慰,太卜哪会让皇帝陛下存疑而去,自是知无不言,将自己近年来的观测与推演一一道来,悉心解惑。
学得了自己想学的,少微心满意足:“多谢太卜大人倾囊相授。”
太卜道:“说起来,陛下也与星象颇有渊源。陛下出生之时,太微垣西南方少微四星大耀,是为吉兆,先帝甚悦,便以星辰少微赐名于陛下。可见陛下受天顾命,我长丰有陛下坐镇,定能国运昌隆,万世安泰。”
“起名之事,孤小时候听先帝说过。”少微调侃,“那时先帝疼宠,孤一度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十分厉害,如今真把家国担子挑在肩上,才知那些个吉运福气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太卜大人可别同先帝一般哄骗孤了。”
“陛下有此领悟,果真是社稷之幸了。”太卜捋须而笑。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少微再度看了眼那壮丽的星辰演化图,将太卜占言放到烛火上焚去,“便让孤等着那太白失度,霸者将兴吧。”
赵梓还在外头候着,见少微出来,留意了下他的神色,看不出喜忧。彻见坛中发生的事情,他原本就不好多问,于是只是默默跟在少微身后,同他一起离开了司天监。
跨出院门,少微忽然说了句:“你递的折子孤看了。”
赵梓身形一僵。
“是谁告诉你,他国质子就一定心怀不轨,会对我长丰不利了?”少微道,“他的身份,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当年在北峪关的战场上,他与众将士抛洒的热血余温犹在,如今你真要质疑他对这片家国土地的赤诚吗!”
“陛下!”话已至此,赵梓不得不直言相劝,“若是从前的他,从前的渠凉,臣自然不会这般担忧,可眼下已是不同了。他当年不知自己母族来历,生长于斯,将门之后,臣信他一腔热血,心甘情愿为我长丰尽忠。然而他现在是元夕郡主的独子,渠凉王室宗亲,他效忠的家国与我们不同,两国即便和平一时,利益之争也在所难免。陛下难道没有想过,为何那位元夕郡主当初要离开华将军?”
“身世不是他自己可选的,他回来至今,未做过一件不当之事!”
“至今未做过,那接下来呢?渠凉内乱,安远侯起兵,此事想必陛下已有耳闻了。接下来的局势变化实难预料,若真有一日渠凉与长丰对立……”赵梓抿唇,“臣并不是担心他会做什么,臣是希望陛下到那时还能冷静应对,知晓您与他的立场不同,不要感情用事,被……蒙蔽了双眼。”
少微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让你做悯儿的老师果然是最合适的。”
“陛下……”
“你且回去吧。”少微面露疲色,“明日起去太学授课,悯儿若是淘气难管,你只管惩戒便是。”
“臣……遵旨。”
在司天监待了一夜,少微凌晨才回到东祺宫。
他心里装着事情,觉睡得不安稳,只歇了两三个时辰就起了。桃夭心疼地给他更衣,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少微面无表情地去上了朝。
渠凉内乱的消息已传了过来,今日朝堂之上,有数位大臣提及此事,说来说去就是请陛下早做打算,对那位渠凉质子的态度也要有所斟酌。少微哪里不知他们的意思——昭肃是渠凉王遣来的质子,眼下渠凉境内安远侯与渠凉王对立拉扯,无论结果如何,昭肃在长丰都是个极其尴尬的存在,要弃要保,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少微用“局势未明,还需静观其变”把群臣堵了回去。
下朝后,他去长庆殿理政。
批了几本折子,卷耳通报渠凉质子淳于昭肃求见。
少微停下笔:“让他进来。”
昭肃行使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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