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面颊,只觉出了一片火烫:「我哥身体不好,路上一定会拖累你,你不许嫌他,更不许骂他打他。」说到这里他那眼睛湿润了:「他身边再没有亲人了,脸皮又薄,你要是嫌弃他,他一定会难过死的。我知道你们这回没有那么多钱了,可是你别因为这个就舍不得给他买药吃,他不是喜欢吃药,他是不吃药就真的要生病。」
说到这里,他抬手抹了一下眼泪。盛国纲做虚心领教状,不住的点头称是。
「还有……」他带着哭腔低下头,把鼻尖蹭到了虞幼棠的短头发里:「你有本事,要多赚些钱来养活我哥……」
话说到这里,他怀中的虞幼棠忽然动了一下。
虞光廷立刻抬了头:「哥?」
虞幼棠缓缓睁开了眼睛,怔怔的望向了虞光廷。
虞光廷以为他这是清醒了,就紧紧的搂了他,又探头过去和他贴脸:「哥,我来了。」
然而虞幼棠毫无反应,只是直着目光紧盯弟弟。
盛国纲这时就低声说道:「小二爷,他烧糊涂了,睁着眼睛也不认识人。」
虞光廷一听这话,立刻伸手把带来的那只大包袱拽了过来,又吸了吸鼻子,告诉盛国纲道:「这里面有干净衣服,也有药,一会儿你喂给我哥吃。」
盛国纲一听对方带来了药品,越发心花怒放,恨不能现在就请虞光廷开路,直接带自己离开此处。
虞光廷很想和哥哥说上两句话,然而虞幼棠眼睁睁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见了哥哥这副模样,真担心这是烧坏了脑子——如果当真如此了,那盛国纲大概不会对一个傻子抱有多久耐心的!
于是他再一次哀哀的叮嘱盛国纲:「你要好好照顾我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要丢下他,好不好?」
盛国纲非常痛快的一点头:「小二爷,你放心,有我一口粥喝,就绝对有你哥一口饭吃。这大半年你也看见了,我在你哥面前根本没有脾气。」
虞光廷低头又轻轻摇撼了虞幼棠两下,然而对方只是木然的望着他,仿佛神魂早已出窍了一般。
这时狱卒走了进来,低声通知道:「虞先生,外面冯先生催您出去呢。」
虞光廷叹了口气。把虞幼棠放回墙角处委顿着坐了,他拉起哥哥一只手,又将衣袖向上撸了起来。
他轻轻咬住了虞幼棠的一条手臂。
牙关渐渐加了力气,他那眼泪珠子同时就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下来。口中隐隐弥漫起了血腥味道,他哽咽着和虞幼棠一起疼!
虞幼棠漠然的闭上了眼睛,依旧是毫无反应。
虞光廷再没有什么可以付出了,所以他只好在哥哥身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渗血牙印。兄弟一场二十几年,他们之间刚刚生出了感情,刚刚学会了互相去爱,可是今日一别、天各一方,也许永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狱卒把虞光廷带了出去。
盛国纲眼看着铁门关上了,便连忙把那个大包袱拉过来打开,然后很快乐的发现里面有两套洁净衣服,两大包糖果点心,一袋代乳粉,几样常用药物,以及一小瓶掺了鸦片酊的白兰地。
现在他那双手不疼了,浑身上下都是狂喜而生的力气。挑出退烧药来掰碎,他按照喂面糊的那个法子,让虞幼棠吃下了这一点碎药片。
从纸包里掏出两块点心丢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翻检包袱,结果在那衣服里面又找到了一叠钞票,约摸着也能有个千八百块的。在点心甜美的味道中俯下身去,他张大嘴巴跪伏在地,无声的哈哈大笑。
午夜时分,盛国纲为自己穿上了干净衣裳。
他不困,兴致勃勃的将包袱打了个利利索索。在黑暗中摸索着坐到了虞幼棠身边,他刚要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不想虞幼棠呻吟了一声,却是醒了。
盛国纲抬手把他搂到怀中,又剥开一块硬糖送到他嘴边:「幼棠,宝贝儿,咱们有活路了!」
虞幼棠依旧是发着烧的,只是身上不再那么滚烫。嘴唇碰触着那块硬糖,他依稀听到盛国纲说了话,然而那话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气若游丝的开了口,他对着黑暗自言自语道:「我梦见了老二。」
盛国纲听到这话,知道他还是有些糊涂,不过并不戳破,只是保持沉默。
虞幼棠又奄奄一息的说道:「老二哭了……老二怎么哭了呢?」
盛国纲不打算说出真相,所以缄口不言。
不必说,不必告诉他虞光廷为了救这两人的命,把自己又送回了冯希坤那里。盛国纲希望虞幼棠尽快忘记虞光廷,将来好死心塌地的把自己当做唯一亲人。
当然,他也承认虞光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承认而已,仅此而已。
盛国纲清清醒醒的等到凌晨时分,牢房铁门果然开了。
和来人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他把那个包袱绑在胸前,然后背起了半死不活的虞幼棠。虞幼棠现在那神智仿佛是更清明一些了,伏在他的背上轻声发问:「这是…… 要去哪里啊?」
盛国纲并不回答,只是跟着来人疾走,一鼓作气的就离开监狱,上了一辆汽车。
夏日的凌晨,还是很美好的。
虞光廷站在一处青石台阶上,远远的望向前方码头。一艘小货轮停在那里,朝阳的光辉镀在水波上,轻风过处,就起伏了一片片的碎金。
有汽车停在了岸边,随即车门一开,他看到盛国纲拖拽着把虞幼棠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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