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错觉,他的脸在柔光里也变得温和许多。
“明日,就是整整半年了。”
修缘一开始并不明白所谓半年,指的是什么,他怔怔站在原地,只听莲花生继续道:“明日一早我先去坟上,同他说说话,烧些纸钱,辰时前就回来。”
他像是被刀剑利器击中,心忽然戳了个大口子,汩汩地淌着血,却麻木并不知痛,他知道莲花生口中那人,就是他自己。然而此刻就如同听别人的旧事,恍如隔世。
他眼底的血丝愈发明晰,红着眼,像是给自己惩戒,一刀一刀剜着心,开口劝他:“教主,那半块襁褓……”他不傻,他聪明起来,莲花生也拿他毫无办法。此番死而后生,又冒险而来,不是为了虚妄的道义,而是为他自己!
身世未卜,他不甘心!即便死也做不成一个明白鬼,连阎王都不肯收!
所以他若有似无试探,他怕襁褓已经一同陪葬在衣冠冢中,话只说一半,点到为止。
“襁褓我不会拿出来,想都不要想。”
莲花生似乎带着愤怒,声音低沉许多,转头来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黯然藏着泪光,可惜从修缘那个位置望过去,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被他突然而来的低落心情震慑住。
他觉得大概对自己太宽容,所以没法动摇对方:
“教主,我听说人死后,若是连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阎王那里报备不成,多半要成孤魂野鬼了,六道轮回,也只能堕入恶道,不得翻身。”置身事外,却隐隐透着担忧,凭着旧日一点交情,说一两句帮衬的话,确实是黄岐会做的事情。
他抓着窗上的木头雕花,指甲嵌进花里,木屑簌簌掉下来,落在地上,渐渐渗了血,鲜红的,应当刺目,在夜里却发了黑。
夜总有这种本事,把一切染成黑,爱慕也打着欲壑难填的幌子,好像这样,色授魂与就格外坦荡一些。
“给他么?给了他,最后一样东西就没了。”他似在对他倾诉,又在自言自语,随后摇了摇头,闭眼皱眉:“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修缘一字一句道:
“小和尚只有这一样东西,所谓衣冠冢,也是空无一物,竖了个碑罢了,只写了法号,生于何时,什么人立的,俗家名字叫什么,一概没有,料他死后孤寂,也找不到这么一处供他休憩的地方。”
莲花生手下的木雕瞬间被粉碎,他不言不语走到床前,从枕下拿了那半块东西,道:“谢青夫妇一定对我很失望,二十年前西域血刀布下的局,明知无解,我还是要照着一步步走下去。”
“……”
“我以为把他送去灵音寺,我不见他,就不会伤他,这么些年,总能找到办法。”
“……”他屏住呼吸,听他一字一句说下去。
“惊和经,又叫天一诀,本教的立教根本。当年,天一教遭遇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谢青夫妇带了惊和经远走他乡,连暗卫首领宋进,也为保护他们丢了性命。谢青二人在临渊岛,遇到了颇有些交情的西域血刀,一场乱战中,血刀助二人击退了觊觎经书的袭击者。但谢青夫妇亦身受重伤,只得将唯一的爱子交给血刀。然而他们信错了人,血刀是为惊和经而来。”
修缘的心悬在半空,想到当日他与莲花生一道去寻天一生水,进了断肠谷,西域血刀后来死在他们手下,原来一切事由,竟是因他而起?
“西域血刀,他对朱雀护法……”
“正是因为他对沈怡心生爱慕,却遭到我爹及教内长老们的反对,且沈怡的心也不在他身上,所以起了报复之心,竟将经书一字不漏刻在修缘身上。他那时……还是婴孩,刚没了父母,哭闹不止,也未让他心软。血刀刻完秘籍,便下了蛊,缠绵榻上也无用,心意相通也不够,只有在一瞬间,历经爱恨两种最极端滋味,爱到极致,亦恨到极致,心似天平,摇摆不定,死生不能,心灰意冷,秘籍才会显现。”
“……”
“沈怡早就死了,西域血刀将毕生精力用在报复天一教上头来。当日沈君与我说话,就是要引出修缘的心结,让他恨我,爱恨到了尽头,就是秘籍显现之时……”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乐坊镇星云阁中,冯七掀了秦远岫的底,江湖中便风起云涌,各门各派声称要讨伐望川宫。凌九重安插的人,居然差一点控制了整个正道,实不能忍。
而江南秦家,也已破败,秦远岫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秦家毕竟是大户,从前也有些交好的门派,同族亦有在江湖中能说得上话的人,所以勉强撑着,只是秦远行一个人住在后进,哑了声,又失了武功,难免要受许多罪。他从前勾上过许多人,又仗着自己秦家大公子的身份,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这一落难,谁还顾忌。晚上总有人潜进秦府,糟蹋得整个人死去活来。有一回,三五人都来找他,在屋顶遇到了,相视一笑,随后一整夜,轮番上阵,人哑了亦有好处,怎样弄都无声无息,倒是这几个人,呼天抢地骂骂咧咧,小厮们吓得不敢靠近阁楼。
第二日,秦远行在自己的房中自缢,直到四五日后,才被人发现。
冯七那一场戏,让所有矛头都指向望川宫。而凌九重此时,正站在缥缈峰顶,一个人吹了许久冷风。
月光清寒,他往山下看,深不可测。凌九重吹了一声哨,便有只秃鹫盘旋而来,他掏出怀中的鹿皮,让秃鹫衔着:“带去给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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