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伴随了他十多年的大提琴静静地躺在黑丝绒之上,温润的光泽在木头的纹理间静缓流动。琴弦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更换了,钨合金材质上有着些微的磨损。他伸出手,指尖在琴弦上微微一扫,便仿佛能听到从那琴弦上流泻而出的华美乐章。
他看了许久,还是把琴盖又合上了。
林奇现在无法自主进食,只能将营养液打进他的静脉。雷蒙德做这些事的时候,楚央就只能在一旁看着。那枯朽的人形,怎么也无法让他联想到那个笑容明媚却也有点贱贱的网红,那个躺在沙发上沐浴在清晨的光线里的道林格雷,那个微笑着陪他一起裁剪布条的温柔男人……看着他这般受苦,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打完点滴之后,需要给林奇擦洗身体。楚央请求亲自来做,雷蒙德嘱咐了他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楚央在浴室里打好水,试好水温,把盆和毛巾搬到床边,然后掀开一点蓝丝绒被褥,握住了林奇的手臂。
那手臂摸上去冰冷却细瘦,仿佛皮包骨头一般。他的手上没有戴手套,那龟裂的皮肤愈发严重,甚至有淡黄色的液体渗出。楚央将浸s-hi的温热毛巾拿起,仔细而轻柔地擦过一寸寸的皮肤,用心将手上渗出的液体都抹去。拉完两条手臂,便是胸脯、双腿……
他仍然记得在优胜美地三林小屋中的第一夜,那令他到现在想起来都脸红心跳的疯狂夜晚。他记得月色里林奇那强健却不夸张的肌肉线条,如古希腊雕塑一般朦胧起伏的光影,梦一般完美而充满力量的身体,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将他这么一个也并不瘦弱的大男人抱起来……可是现在,那身体枯朽得他几乎要认不出来,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怪物吸干了一般。
擦着擦着,一颗水滴落在林奇的胸膛上。楚央惊惶地用手擦了擦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难过。
他恨自己,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恨自己不能像林奇保护他那样,保护林奇。
擦好了身体,楚央将被褥重新盖到林奇身上,仔细掖好,只露出一张憔悴衰老的面容。此时月色已经开始浓郁,远处的镇子里灯光都已经渐渐熄灭,城堡里除了不知何处发出的怪语呢喃,其他人大概也都入睡了。
楚央坐在林奇身旁,无法入睡,就只能怔怔看着那在窗台上流动的月光。看着看着,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极为动人的旋律。
林奇的睡颜也浸润在月光里,像是红颜凋零,像是枯骨悲歌。
楚央惘然地想着,林奇在做梦吗?
是噩梦还是美梦?
等到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大提琴从盒子里拿了出来。那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那般合适,那般温存,就好像失散已久的恋人,缠绵地拥抱住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如果自己可以给人带来死亡,是否也有可能带来生命?他的琴声有没有办法进入林奇的梦境里,有没有办法在他痛苦的炼狱里带去哪怕一丝的缓解?
楚央不确定,可他想要试一试。
他的琴声也并非从一开始就具有那种黑暗力量的,不是么?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回忆他和林奇的第一次见面,那个着三不着两的网红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他,还跟踪他到汉堡店去,点了一份巧克力慕斯吃得那样开心……还有在爷爷的旧屋,林奇埋在书堆里,认真地研究计算,写写画画,只为了救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倒霉蛋……在北京的公寓里,林奇叼着勺子眼巴巴地坐在吧台上等着自己烧好饭;房间乱得像被洗劫过;洗澡的时候连门都不锁……在上海,在自己最疯狂的日子里,林奇那样耐心,忍受着他种种非理x_ing的仪式和要求,忍受着他神经质的担忧和惊恐,悉心地照料着他,直到他度过最黑暗的日子……还有在优胜美地森林小屋,两人眼神交换中的种种试探、种种暧昧的温度,最终终于积累到临界点,迸发成绚烂的花火。
在这一刻,楚央的心里充满着幸福的感觉,酸涩的、小心翼翼的、却真真切切的幸福和……希望。他扬起琴弓,将所有的感情灌注在那四根琴弦之上。
第83章 玛丽安博雷大宅 (6)
幽静的古老庄园中, 忽然飘荡起轻纱烟雾般的弦音。那声音与洒落在斑驳石墙、古旧壁纸间的月光缠绵交融,仿佛是悄无声息在幽长走廊里独舞的芭蕾少女。躺在床上刚刚陷入浅眠的白殿和正在玩手机游戏的赵岑商在听到乐声的同时都是一愣,各自从床上坐起。白殿推开屋门往右边尽头的房间看去,却见赵岑商也推开了房门。
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一前一后走向林奇的房间。他们没有敲响房门, 就在那扇厚厚的橡木门外听着。
琴音低沉婉转, 和白殿从前听过的楚央的作品有所不同。这里面听不到太多沉重和压抑的黑暗, 也没有令人窒息的死亡。相反, 它不绝如缕,轻柔到带着一丝羞怯。那是某种在林奇出现前不曾存在在楚央内心中的感情,像是无尽深渊里忽然落下的一条绳索, 冷寂的墓道里,也没有令人头昏目眩的华丽,只是单纯而安静地一点点流泻而出, 徜徉在古老的走廊和雕像之间。
白殿略略讶然,却忽然感觉赵岑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看向那年轻的长老, 后者却指了指身后。
白殿转过身,却见在走廊中段,在从一楼刚刚上来的地方, 月色投s_h_e 中,隐约可见一个红衣女人静静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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